前年夏天,我去外地看一个大连的朋友叫韩松。他和我经常聊起大连,以前的万达,以前的体育场,以前的天百。这次在他家住了一晚,自然又是说起家乡。他拿出一本书送我,说我能喜欢。书的作者叫仓本和子,是生于大连日占期的第三代日本移民。
Story
-Inthewinterof-
书的原作是英文,前半部讲述了她在大连的少女时代,后半部讲述的是她战后回到日本,又移居美国的经历。我看了以后觉得写得真好,语言流畅又真诚,我几乎是一口气看完的。我把这本书又给我爸看,我爸是我写作的启蒙老师,对文字语气的细微之处非常敏感,我觉得他会喜欢。他看了以后觉得这书值得翻译出来,就花了几个月时间给翻译成了中文,这里挑一个有讲到吃的东西的章节给大家看看。
我们经常看到的历史,都是宏大的历史。个体、家庭、平民百姓,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我就对这些微不足道的历史感兴趣,比方说那时候每天家里吃什么。我喜欢这本书,就是因为仓本和子在里面讲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我们创造文明,建立国家,发动战争,制造动荡,期间有千千万万个这样跌宕起伏的个体经历,在各种纪念碑前和伟人像下无声无息的泯灭。所以,和子的这本《满洲往事》(ManchuriaLegend)就显得特别珍贵。
《满洲往事》内容节选第八章年冬天
两天后,秀雄舅舅回到了家。他伪装成中国人,但没像护那样弄得像个苦力。他穿着暖和的中式丝面棉袍,戴着一个小圆顶帽,外加一件配套的小马褂,完全一身中式打扮。他身上还带着一份假的身份证明。
日本投降四天后,8月19日俄国人进入奉天,征用了秀雄舅舅和其他外地满铁官员及相关企业住着的宾馆。所有住户受命四小时内离开宾馆。秀雄舅舅是和一个朋友的一家人住进来的,等待机会溜出城市。
“奉天挤满了从北满下来的日本难民,他们住在空荡荡的破房子里,有的人就睡在街上、公园里,哪儿都有。”
“我知道,在奉天我就混在他们中间。”护说。
“你是怎么和难民一起上的火车?”秀雄舅舅问护。我们都转向护。
“我碰到了一个高中同学,他正好在奉天火车站上班,他让我背上一个有病的老太太,是从北面来的难民,眼看快不行了。”护摇着他的头。
“那你到了大连后,那老太太怎么办了?”我问。
“老太太?我把她交给她的家人了,他们被带到一个学校或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最先进入奉天的那些俄国兵,并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都是些没有纪律的士兵。直到苏联国家政治保卫局的宪兵后来到了奉天,无纪律的现象才一定程度减轻,但没有杜绝。“情况正变得好些。”父亲平静地说:“俄国人和中国人正在解决问题,会没事的。”
家里主要进项,是贞子舅妈的和服,父亲在街上把和服卖给俄国士兵。日本人的财产都被冻结了。我们能用的唯一货币,就是俄国的军用券。这种钞票粉红色,看上去就像假钱。俄国人喜欢买五颜六色的和服,出手很大方。对大多数日本人来说,只有靠卖和服、手表、碟子、娃娃,还有珠宝这些东西来糊口度日。
为了给那些卖自己财物的日本人提供一个合适的场所,一些百货商店以玻璃柜台为单位出租地方。我大哥护租了两个玻璃柜台,他让我做售货员,他负责从亲戚朋友那里收集可卖的东西。这是双方彼此信任的寄售交易,所以我大哥每天需要的资本,就是租金。我们能从他们手里拿到什么就卖什么,收取一成的手续费。这对于在大连生活了近40年的我们家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营生了,因为我们有很多亲戚朋友,他们把值钱的东西交给我们寄售,他们放心。
许多日本百货店的地下部分用来做食品杂货店和熟食店。因为已经没有什么食品杂货可卖了,百货店就出租摊位给日本人,卖自做的炸薯条、蒸地瓜、参着苞米面或其他能弄到的谷物粉馒头。我大哥和我在一家百货店一楼(原天津街百货大楼旧址)做寄售生意,父亲和秀雄舅舅租了同一商店地下室一个摊位,开了一家天麸罗店。天麸罗(Tempura)是一款日式外层蘸有面糊而油炸的海鲜,主要是炸虾,再配以各种炸蔬菜的食品。母亲和贞子舅妈给父亲和舅舅上了烹调速成课,每天早上为他俩准备食材。一个曾经的企业主管,一个曾经的政府官员,现在学做厨师了。当然,他们的天麸罗里没有虾,只有蔬菜,能弄到什么菜就炸什么菜。虽然这样大家还是喜欢吃。他们来不单单是为了吃,还有和其他人见见面,交流一下信息。报纸已被这种交流取而代之。
母亲偶尔过来帮忙,她会带来大福果子,一种当时日本人中间开始流行的食品。大福果子是蒸制的深褐色粘糕,比汉堡包略小。她和久子头天晚上做出来,第二天带到天麸罗店,用来代替已经天价的大米,配着天麸罗来卖。
有了这种新的谋生方式,大家都很欣慰。那时我的头发也长了,市区也安全了,足可以让我再做回一个女孩子了。
文/大治原著/仓本和子
翻译/杨逸鹏
页面设计/江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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