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动车小小说四题巴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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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动车

责编稿签:

多年来,巴舍兄的创作,一直秉持着平民化的情怀,不炫技,无矫情,浑朴,可触,接地气。

本期刊发的四篇小小说,为其繁忙之余,培植出的新卉,难能可贵。统而言之,每一篇作品都是现实社会的一张活面孔、真生相。作者以大众喜闻乐见的传统白描手法,摹人状物,豁达传神。各篇故事丰满,人物骨相嶙峋,爱与憎立见,褒与贬经纬分明,随处可见笔锋点睛,叫人莞尔会心。整组作品犹见黄土的质地,又闻苍生的欢乐与悲戚,看似平实朴拙,实则性情厚重。

小小说四题

文/巴舍

高干

Wellneverlose

时间:一九七九年除夕。

地点:鲁西北卫运河畔邱渊县河漫滩大队。

拨乱反正正在进行,改革开放方兴未艾,四人帮的余毒还在进一步扫除中……

云大治一家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庆氛围中,村里稀有的阔大门楼两旁贴上了大红对联,上方是欢天喜地的横批,格外耀眼。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北屋窗明几净,灯红酒绿,院西南角刚放过的长鞭炮纸屑遍地,几个二踢脚底座砸下的坑坑清晰可见,一派祥和喜庆的节日气象。

这个节日对于云大治一家来说,意义非常重大,对于河漫滩来说也是非同小可,村里唯一一个南下大干部,在南方某省做人事厅厅长的云大政回老家过年,开天辟地,外出做官三十年头一次。

云大政可是个大官,按照副厅级以上称为高干的标准,他是正厅,没有任何悬念的高干,尤其人事厅厅长,实权在握,位高权重,威风八面,绝不能小觑。

晚上八点左右,云家老少十几口围在一张旧八仙桌四周,觥筹交错,吆五喝六,情浓酒酣,叙旧说新,饮水思源,畅想未来,男女老幼,其乐融融。云大治夫妇,云大政夫妇,大治的儿子云百家夫妇,云百家的两儿一女三个孩子,云大治的闺女一家三口,亲一窝,没一个外人。

忽然,大门外传来喧嚣声,叫骂声,用铁锨铲门声,大约十几口人正在闹事,听得出来,就是冲着云大治家来的。

一家人慌了神,云大治说:“这是我们的冤家对头谭龙谭虎哥俩,找上门报仇来了,年也不让过,我跟他们拼了。”说着,拿起切菜刀,往外就冲。

儿子云百家,三十几岁,横愣冲猛,拿起铁锨大声说:“爹,你不用动,我去跟他们拼,冤有头债有主,好汉做事好汉当,我一个人抵他哥儿俩。”边说边大声叫骂着要去开门。

云大政大声呵斥:“放肆,都不要妄动,好好说说,怎么回事,我来处理。”

云大治说:“哥,前几年这不是闹两派吗,百家是造反派头头,革委会主任,批斗老书记狠了点,指使人把书记打死了,还用地排车拉着死尸游街,身上撒满了鸡毛,插一灵幡写着:轻于鸿毛。这事是有点过分,但那是村里的毛头小子们干的,咱百家就是一指使人。文革,就那形势。老书记的两个儿子掩埋了他爹的尸体,就去东北当盲流去了,当时就扬言,誓报此仇。这不,听说他们回来了,来者不善,看来是不想让咱过好年,报仇来了。”

云大政说:“就是解放前区里的那个老通讯员,后来当了许多年支书的老革命谭英雄?”

云大治说:“是。”

云大政大怒:“你们什么东西?那是对革命作出过重大贡献的老革命,他对咱全村的人民都有恩啊,你们,你们怎么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事。全家都跪下,我们去谢罪,我们请求谭家原谅。”

云大政让全家十几口人跪在大门以里,然后他打开大门,自己跪在当中。谭英雄的两个儿子和媳妇、孙子、孙女共十几口一涌而入,举锨要打,看着这场面,惊呆了,没下的了手。云大政说:“老侄子,我是云大政,我和你爹谭英雄是光腚长大的异姓弟兄,我们一起干革命,一起为党工作。南下时,我们俩一人去了南方,一人留下管村里,你爹是我的老大哥,我们分别时哭了半小时。我刚刚知道我们百家是害老英雄的罪魁祸首,我肺都气炸了,你们打吧,连我、我弟弟一块儿打,打多狠都行,该打。”

谭龙、谭虎看着云大政哭得满脸是泪的模样,下不去锨,下不去手。

云大政看着这场面,站起来,拿过锨,边大声斥骂,边向着云百家拍去,真拍,将跪在那里的云百家拍倒在地,——拍在头上,血流了出来。

谭龙上前拉住,喊着:“叔,你别——。”

云大政说:“侄子,明天上午我去给我老哥上坟,我让他的在天之灵安息。我——我要把这个逆子,把这个坏透气了的坏蛋送进大牢。”

谭龙、谭虎不说话了。

云大政大骂着,气得哆嗦,有人要去给云百家包扎,他不让,狠狠地瞪着云百家。

谭龙、谭虎哭了,“叔,今天是年关,团圆的日子,我们不闹了,我们回去,看你,看你,我们回去。”

谭家十几口走了。

关上大门,云大政让所有人起来,让自己当护士的儿媳妇找了些干净的布给云百家包扎,然后开家庭会议,讲他和谭英雄的过往,讲谭英雄怎么通过一个情报救了全村人的命的事迹,讲谭英雄和他极其深厚的感情。

云大治给儿子求情,云大政不理,就是不吃饭,可想而知,这个除夕夜过的特别郁闷。

第二天一早,云大政带着全家的男士去给谭英雄上坟,买了许多烧纸,许多水果和吃食供品,还有酒。跪在坟前,数说过往,历数老英雄的故事,让云百家跪了半个钟头,请罪,赎罪,寒冷的北风呜咽着,凄苦异常。谭龙、谭虎就在不远处观望着。

全村都炸了,纷纷说云大政是党的好干部,不忘本,清正廉洁,公正无私。

有一个人道出了另一种认识,说什么是高干,这就是高干,使的是苦肉计,打侄子一顿,避免了大祸,又打不死,给谭英雄上坟是收买谭家的人心,这样的目的是让他侄子逃避制裁和承担责任。

这消息一传,全村都信,纷纷对云大政竖大拇指,高人,这是袒护侄子的手段,太高明了,高干,高在这里。

云大治和云百家也认为云大政手段高明,一场苦肉计避免了一场大灾祸,平息了谭家的一场凶杀格斗。

谭家听说了这件事,也悟出了其中的味道,悔恨不已,准备去县法院告发。

大年初五,云大政回去了。

大年初八,公家上班第一天,县公安局来了一辆警车,将云百家抓起来带去了县里。全村人都目瞪口呆,为什么,为什么,什么情况呀?

公安局的人说:“一个老干部,高干,叫云大政,举报他侄子云百家涉嫌指挥打死老革命谭英雄,请求逮捕并从严处理。”

河漫滩炸开了锅,所有人都蒙了,当明白了一切的一切后,谭龙、谭虎泪流满面,重重的磕了两个头,一个头向北叩给他惨死的爹,一个头向南叩给云百家的亲大爷、高干云大政。

高干,对,这才是高干,不光位高权重、高风亮节,更大义灭亲、秉公为民。

大孝

周天老师这最后一次评职称,又落选了,原因很简单,总积分和方笛老师差一分,指标有限,现实残酷,只能认了。

为什么差一分呢?其实周天应该比方笛高三分的,尽管都是老教师,都干得很好。周天老师的学生认可率和教学成绩高于方笛老师,但出勤率一项差四分,这样,总积分一分之差,一辈子与高级职称擦肩而过。

不少人找周老师安慰,周老师笑着说:“正常,咱出勤率低,分数没方笛老师高,这个高级教师的名额就该给方老师。”

“可是,方老师55岁,还有机会,您59岁,明年三月退休,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这个不该有的遗憾可要带坟墓里去了。”人都这样说。

“不遗憾,不遗憾。我出勤率低,尽了孝道,全了德行,没耽误学生一节课,也尽到了教师的天职天责,良心上安生了。我知足,我无怨无悔,我没有一点遗憾!”周天说得很轻松,很淡定,很自然。

怎么回事呢?

咱得从头说起。

周天师范毕业,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开了他本来内敛木讷的人生,几十年如一日,躬耕杏坛,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一届又一届初中生在他的言传身教中考入重点高中或普通高中,虽没有大起大落,轰轰烈烈,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县级、镇级模范教师,先进工作者的奖状能贴一面墙,但一辈子没当上干部,他自嘲:“我就不是当官的那块料。”

周天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找了一个特别强势又有点不太通情达理的媳妇,在家里绝对的一把手,说一不二。有人背地里喊她母老虎,周天遮着盖着护着,没正式喊起来。

但是母老虎有一大优点,对孩子特别好。唯一的儿子在父母的管教和呵护下上了大学,念了本科,有了工作,一帆风顺。

母老虎最大的问题是对老人不好,认真说,也不能算怎么不好,只是没有感情,不侍奉、不亲近、不出钱,也不生气惹恼,就是自私。好在周天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都特别孝顺,尤其是妹妹,供钱花,经常来,对老人家特别好,没让老人受过屈。

周天是个孝子,性格内向,识文断字,对父母的陪伴绝对没问题,就是出钱出物上不到位,这也不能怪他,他家的财政大权在母老虎手里,他一分钱的家都不当。周天的一个最好的朋友老孔劝过周天离婚,说这婆娘这么不孝顺老人,让姊妹们尽孝,儿媳妇和亲儿子往后缩,这说不过去,不行休了她算了。周天苦笑,这么大年纪了,又有孩子,她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能干、泼辣,对家庭负责,对孩子特别好。将就过吧,夫妻就是凑合,那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好在她只是不管,基本上不惹老人生气,所以坚持没离。

老父亲七十多岁时得了场大病,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花了两万多块钱,哥儿俩轮流侍候,男老子,儿子陪床正好,只是钱周天拿了很少一点,大哥和妹妹拿了大部分。当时有不少议论,但顺利的治病、住院、出殡,一切顺其自然,周天的名声也没有太坏。

前年老母亲病了,半身不遂,就是乡下人说的偏瘫,麻了烦了,大哥也是偏瘫,自理都难,自然管不了娘的病,妹妹添了孙子,儿媳妇是个恶角色,不给看孩子就闹,只能委曲,顾全大局。按理说这侍奉老母亲的任务就该由母老虎承担,可怎么可能,平时她还不接近老母亲哩,让她擦屎端尿?没门。

周天连媳妇的工作都没做,毅然决然的和校长达成协议,除了上课时间,他把办公医院病房,和老母亲同吃同住。他坚决不耽搁学生一节课,只是班主任让政教主任代理,业医院里。他给母亲翻身、脱衣服、擦身子、解大小手、洗澡、喂饭,无所不为,伺候的非常周到,非常细致,非常到位,得到全院上下一致的赞誉,都说他一个人顶两个人,即尽了儿子的职责,更尽了闺女和儿媳该尽的职责。尤其那些男女有别的活,他干的一丝不苟。

一时间在全镇传为佳话。周天说:“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儿啦,我娘生了我,养了我,她老了,她病了,不该我管她吗?至于给她洗澡、擦身、换衣服,自己的亲娘,我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还避讳什么,我们原本是一体的。说我媳妇不孝顺,没道理。我娘没养过人家,人家尽孝,好;不尽孝,也不能说不好,这是硬道理,我如果不管娘才是最大的不孝。”

很多很多人从周天这里领悟了孝的真谛。没有不孝的儿媳,只有不孝的儿子,说儿媳不孝只是儿子的一个借口而已。

今年春天,老人家享满八十八岁高龄。在周天的精心护理下人生的最后两年过得很好,医院也没受过一点罪,而且和儿子朝夕相处,开心无忧,拉呱聊天,其乐无穷,但最后毕竟还是年事已高,撒手西去。

把老人家送走以后,周天老师恢复了正常上班。他这两年没耽误过学生一节课,作业背课全在病房里,学生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他每天上课的那有限的一两个小时都是在他妹妹值守着他老母亲的前提下,但一切的脏活重活都留给他干,只让她值班守候。他和校长达成的协议就是算半勤,工资扣一半。因此,他的出勤率成了他最后一次评聘高级教师职称的最大障碍,一分之差,名落孙山,造成终生遗憾,也因此许多老师为他打抱不平。

有人说,周天大孝弥天,是所有人学习的榜样。

也有人说,他其实就是尽了一个当儿子的基本孝道,何况,他在花钱给爹和娘看病上是个小气鬼,因为不当媳妇家,七八万元的花项都是妹妹为主拿的。这应该是周天成为孝子典范的障碍,所以说,周天不能算大孝和真孝。

直到今天,镇里评“孝亲标兵”,周天被推为候选人,事迹整理好后,讨论他怕媳妇不拿钱让妹妹承担医疗费的问题成为焦点时,他妹妹找到评委会让绝对保密地说出原委,评委会才下定决心推荐周天,不光做镇里的孝亲标兵,还要做县级市级省级的孝亲标兵。因为他妹妹拿的钱全是周天给的,并且嘱咐绝不让公开,为了即不和媳妇生气,又能尽到自己当儿子的大孝,他把自己用笔名发表的许多论文、文学作品等的稿费,还有两万多的借款给了妹妹,再让妹妹以自己的名义拿出来,其实他是尽了全孝的。人们这才明白,谎言有时也美丽。

周天大孝,当之无愧。

乡亲

夏三,大号夏乾坤,是上大学出去的,毕业后分在县里的大型国有企业当技术员,改革开放之初便当了科长,国企改革大刮破产风时升为厂长,三改两改,竟然把一个偌大的厂以股份制的形式改成了他家的,他便成了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车必奔驰宝马,房是花园别墅,钱多的花不清,净上外国旅游,饱览欧美风光。

夏老大是个民师,后来转正当小学老师,一辈子为人师表,恭谦恕让,跟老实巴交的农民差不多,为人处世在村里是有口皆碑。夏老二本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躬耕田亩,辛勤劳作,与乡亲们的关系十分融洽,就连谁家有个大灾小难的也积极上前,人缘人性为人称道。

夏三不行,有权有势,学高识厚,上学在省城,工作在县城,不到三十岁当了小官,刚到四十岁当了大官,自诩文武双全,智谋超群,和俩哥哥关系不好,在孝敬父母亲的问题上多有矛盾。一来夏三本人嫌他老父亲太实诚,口无遮拦,什么都说;二来夏夫人是城里人出身,嫌老爷子卫生不讲究,多有冷眼,所以老爷子花钱没问题,夏三供着,就是不愿意老头去他家里,也曾经住过几回,都因为夏三的抢白和夏夫人的冷嘲热讽自己回来了。老爷子嘴不严,老三家的俊事丑事逢人就抖搂,说的满城风雨,全村人都对夏三两口子嗤之以鼻。

可在县里,夏三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角色,那叫“人物”,大企业家,董事长,神通广大,影响深远,一跺脚邱渊城四个角落落土。

但乡亲们不买账,你厉害,你富贵,你呼风唤雨,与我们何干?我们沾不上一口白开水的光。单就不孝顺父母,不友爱弟兄这两条,你这人格就降到了全村最低。而且还有三件小事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也铁定了夏三活该在村里威风扫地。

第一件是夏三的亲叔伯哥给夏三他大爷到县城里看病,癌症,很严重,实在借遍了亲戚朋友再也借不着了,找到夏三家,提出借两万元钱,对于夏三来说,两万元就如同老百姓的两毛钱。夏三犹豫间,老婆几句话打发了,愣是一毛钱没借出来,而且从住院到去世,医院看视。出殡时,夏三开着豪车回去哭大爷,两个叔伯哥没让进门。

第二件,同村里有一个职工是夏三厂里的老工人,本来表现很好,推选车间主任时群众异口同声选了他上来,他也找到夏三表达自己愿意干,并且一定干好的决心,夏三为了表现不徇私情,愣是说有人打他老乡的幌子暗箱操作,换了另一个人,一个排在第二的人,不少人原以为夏三秉公办事,大义灭亲,后来一打听,原来那个吊了包的人是夏三媳妇的娘家人。

第三件事,夏三的儿子在人社局上班,是个小头头,什么科的科长,有一次同村同姓的一个乡亲有一个接续劳保工龄的事要办,其实办事员办的差不多了,只是需要科长签字。为了顺利,找到夏三,夏三用反劲,交待儿子不给办,结果没办成。那乡亲气的嗷嗷叫,找到县长上访,最后才在县长的过问下解决了问题。本来简单的事,经过他这儿,准复杂了,不是他图钱,他对老家,对乡亲有一种阴暗心理,有一种不友好、不仁善的基本态度。

当科长时,夏三骑自行车回家过个年过个节,在村里从不下车,也不跟所有人打招呼,全村人都称他“大尾巴狼”。村里的三姨四姑、二叔五舅有个红白喜事他要么装聋作哑不来,要么勉强到场点个卯就走,从来不屈身陪灵或过完全程。当了厂长和董事长就更加不可一世了,回趟家,铮明瓦亮的高级轿车直接开到家门口。

在乡亲眼里,夏三就是个不孝顺、不仁慈、不通人性的下三滥。真名夏乾坤在电视上报纸上县城里挺响,在家乡没人知道,只知道他的小名、诨名、艺名夏三。

夏三的爹死了,八十四岁,正好死损头年上。夏三这光景正如日中天,名声大噪,好酒好烟,灵棚高耸,城里来吊孝的人络绎不绝,大多豪车。另外请了戏班子,唱戏的,各个点值班的,城里来的,好不风光。

出殡这天,夏三下了功夫,请了两个戏班子对唱,派了许多豪车护灵,烟酒祭器全用高档的,村子沸腾了,在家的老弱病残的乡亲都来看大景。

在乡下,出殡时抬棺的必须是乡亲,这是老年的规矩和习俗,这说明乡里乡亲送你入土为安。

夏三父亲的出殡仪式无疑是村里最隆重的,规格高、场面大。喊灵的夏七爷是村里的老把式,会玩武艺,对一些老年人的喜丧,他会边喊边玩两场拳脚,以壮声威。今天也不例外,特别卖力,喊的声震环宇,玩的激情饱满,把出殡仪式推向了高潮。抬棺的人抬出大门,拐了一个弯,顺在了胡同里,走了一半,离灵车正好剩下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夏七爷大喊一声,“落棺了”,抬棺人会意的轻轻放下棺材,放下抬杠。夏七爷大声说:“听说夏大哥三个儿子,我们只认识夏老大夏老二,为人都很好,夏三是谁,我们不认识,听说夏三发财了,事大了,在城里混好了,与我们何干,我们连口凉水都喝不上他的,乡亲们就是乡亲们,我们就过我们的老日子,穷日子,我们不认识夏三。这不,我们把夏老大夏老二的棺抬完了,剩下的谁愿抬谁抬。”说完,离开,站到了一堆群众中去。

抬棺的所有人七嘴八舌,“我不认识夏三。”“我也抬完了。”“夏老大夏老二我可对住你了。”

夏老大夏老二听罢,哭天抢地,老少爷们,老少爷们,叔叔大爷叔叔大爷的喊,只是喊不住,抬棺人全四散去了。

夏三和他儿子傻了,大哭,叩头,把头往土地上狠撞,夏三直把头撞出了血,仰面大喊:“老少爷们,各位乡亲,我夏乾坤不是人,对不住大家,今天求您了!”亲自拿过烟散给乡亲们,有一个娘们家大声说:“早干什么去了。”再没人说话,只听到夏家族人哭得更加凄厉。

僵住了,冷场了,没法收拾了。

还是夏三气魄宏大,看头也叩了,烟也给了,就是不恢复抬棺,他喊来了厂里来的值班和狐朋狗友,凑了八个人,亲自大声哭喊:“爹哎,不孝的儿给你出大殡。”

“起灵。”八人抬起。

“往前抬啊,奔灵车啊,升仙界啊,变成佛啊。”顺利的把棺材抬上了灵车。

夏七爷在大街上继续主持祭拜仪式,依然特别隆重正规。

抬灵,三分之一缺位,夏三亲自喊灵,并让自己厂里人执行,成了夏家出大殡的一个重要插曲和出彩情节,传遍邱渊,成为卫运河上空起伏跌宕的不谐和音。

这就是乡亲,这就是农村的老少爷们,这就是对不孝顺父母、不友善弟兄、不和睦乡亲的人的有力嘲讽和奚落。

壮举

赵老倔今年九十五,是河漫滩村年龄最大的老骨头,身板硬朗,精神清爽,有吃有喝,人人景仰。是河漫滩最幸福、最快乐、最有威望的老族长。人都说:赵老倔的福是积来的。

赵老倔本来是外号,跟了他一辈子,花甲之年的时候,又得了个外号,叫赵老扣。其实他的真名叫赵壮举,真名早些年没人知道,只在领“抗美援朝”补助时用一下。三十年前,赵老倔把这个名字用行动解读了个一清二楚,使河漫滩惊天动地的抖了一下,三名并立,成就了一段佳话,个中根由,听我细细道来。

赵老倔是抗美援朝的老兵,入过党,负过伤,虽不是功勋卓著,也立过三等功,发过好几个奖章。复员后,在村里当保管员几十年,文化虽然不高,但铮铮铁骨,正直爽快,最崇拜彭德怀。因为当兵时在一次大会上见到过一次彭德怀,便当成了自己终生的偶像,五七年反右,彭德怀被打倒,他不服气,替彭老总说话,被大队书记训了一顿,责令闭口,不然就给他戴个帽子“反对毛主席。”他才不说话了。

为什么当了一辈子保管,很简单,他特别认真,干板硬正,从不沾公家一点光,绝对可靠。

赵老倔很勤奋,很能干,农家地里的活路无一不通,是个好把式。改革开放以后,地分了,村里不用保管员这个角儿啦,他就当普通农民,种自己的地,种得也很好,收成比别人家都强。市场搞活了,赵老倔钻研修自行车,很精到,就到集上摆个露天的摊,靠修理自行车挣些零花钱,儿子闺女结婚生子自立门户,他夫妻两人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后来,国家政策关照老兵,尤其抗美援朝的人每月给不少补助,还每年接去市里疗养,有时还让去学校讲老兵的故事,他一个修自行车的成了人物,他很满足,很风光,见人就说共产党好,改革开放好,毛主席好,邓小平好。

闺女找了个婆家,丈夫有病,孩子也多,日子过得很紧巴,赵老倔早些年没少拉把她,后来有了诨名赵老扣后就不管闺女的事啦,闺女有些看法,来的就也少了,但真有事就连头疼感冒什么的,听说了还是马上过来,就是没事不来。

就是他那儿子赵聪是他的大心病,让他操了一辈子心,还把他气的要死要活。

赵聪没考上大学,娶妻生子,儿女双全,当年是赵老倔给盖的新房,娶的媳妇。本来顺风顺水,如果好好干勤劳致富,过上好日子是没问题的,但偏偏这赵聪心不安生,志向高远,聪明用在了邪点子上,整日研究投机钻营,发洋财、发横财、发不义之财。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大地,中国的经济腾飞了。赵聪先是弄假酒后是弄假药,趾高气扬,派头十足,动辄以老板自居,借遍亲朋好友,走遍大江南北,三年时间,这儿赔一锅,那儿崴一回,只弄得鸡飞蛋打,日暮途穷。儿媳妇二憨半吊,助纣为虐,两人沆瀣一气,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八三年秋冬之交,一次假药案,掐监入狱,判了一年半徒刑。

赵老倔特别讨厌儿子,平常没少教育他,他死活不听,动不动说赵老倔“古董”“古板”“死心眼”,甚至有时候说他爹憨儿半片。赵老倔福大命大心旮旯大,吃得饱睡得香,身子骨硬是挺健朗。虽然父子关系不好,但赵聪的两个孩子赵老倔都管,毕竟十指连心血浓于水,自己的孙男嫡女,一寸怎么也比二尺近。

儿子借遍亲戚朋友,欠下一屁股债,又坐了监,整个天塌了。赵老倔老两口只能硬撑着,又得维护儿媳妇,别把家弄散了,又得管赵聪的一双儿女。

出狱后,赵聪肯定没法在家混了,要账的囤门,抬不起头来,在一个同学的介绍下,只好去了南方深圳,先是在一个日企的厂子里打扫卫生,由于他写的一手好字,后来当了车间文书,后又当了车间副主任。再后来将老婆孩子全接去,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监狱生活一定程度上剥去了他的虚荣和懒惰,一家人混得越来越好。

风水轮流转,四人打工之家,不再胡折腾,资财越积越多,日子风生水起,步步高升。

六万的欠债呢?在当时,六万就是天文数字。债主全是亲戚,当初求爷爷告奶奶借钱,现在不提不说,好像没这一回事。开始有人打电话,换号不接,写信不回,找赵老倔家来,说好话,赵老倔在电话上骂儿子,儿子只说那里艰苦得很,没钱,有了一定还。后来干脆连新号也不给赵老倔说,赵老倔自言自语:“这么个不孝的儿子,把我的老脸全丢尽了。”

很多人知道赵聪混好了,有钱了,就是死皮赖脸不还账,便纷纷找赵老倔门上来。赵老倔让每一个来这儿要账的人登记,写明时间和数目及借款情形,兑起来一摞条子。他打电话给儿子协商,儿子说还不了,自己也很穷。

一九八六年赵老倔夫妇上深圳去了一趟,说是想孙子了,其实是去探探赵聪家的底。赵聪领他俩又是去虎门,又是去看世界之窗,侍奉的很好,一提还钱,坚决不认,为什么呢?说那是历史旧账,过了这么多年了,谁叫他们当初借给我呢,如果不借给我,我还犯不了那些罪呢。不要脸的狡辩。

赵老倔说不了儿子,生了一场大气回了老家。

他变了,变成了一个老扣。省吃俭用,省钱,六十多岁的年纪,又有国家补贴,本该颐养天年,享受改革开放的成果。他偏不,愣是天天赶集修自行车,一元一元的挣小钱,成为方圆几十里的头号新闻。好多人都可怜他,故意让他修,给他钱。

他今天说病了,明天说想买个小三轮车,给儿子要钱,不给就骂,就在电话上发脾气,还给孙子孙女要钱,弄的父子关系越来越紧张,几乎成了仇人。

一年,两年,三年,在不协调的父子关系中,他靠自己的耍赖,赖来儿子四万多,自己靠老扣攒了两万多,虽然受了大罪,吃了大苦,终于凑来了六万多元钱。

一九八九年,赵老倔以自己病危的名义,将儿子喊家来,将所有债主全叫来,摆了两桌席,大鸡大鱼大肉,大家莫名其妙,赵老倔说:“我赵老倔一辈子为人干板硬正,从不欠任何人一分钱,儿子缺德,不孝、不义、不信,欠下各位亲戚六万多块钱。这些年赖账不还,远走深圳,今天我把他弄回来了,办两件事,一件是跪下给亲戚朋友赔罪,二是还钱。”

儿子傻了,悄声说:“爹,赔罪行,儿子没钱还。”

赵老倔说:“你先赔罪,跪下。”

赵聪跪下叩头如捣蒜,说着:“亲戚朋友,我对不起大家,我以后一定想法挣钱还帐!”

大家正狐疑。赵老倔拿出一个包打开,一小捆一小捆的钱,有一千的,有五百的,还有三十五十的零钱,又拿出一堆条子,说:“这是我这些年以有病有事硬逼儿子孙子孙女们寄给我的钱,共四万多,还有两万是我赵老倔,不,赵老扣,自己攒的,攒了整整三年,有我抗美援朝老兵的全部补助金,有我赶集修自行车赚的小钱,还有种地的收成,全在这儿了,就这两万,现在六万多元凑齐了,今天还给大家。”

大家全目瞪口呆了,凝固了似的愣愣的看着赵老倔。

赵老倔又大声说:“人一生缺什么不能缺德,没什么不能没信用。当初你胡作非为、胡吃海花的时候,这些亲朋好友借给你钱,你有了,得还。没有,攒钱省钱也得还。我这个做爹的有责任,没教育好你,没管好你。我勒紧裤腰带攒钱,替你赔这个罪,替你挽回一点信用,替你积一点德,补一点善,今天我做到了,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说罢,大哭。

赵老倔,不,赵老扣最后说:“我不叫赵老倔,也不叫赵老扣,我有大名,俺叫赵壮举!”

大家忽然泪光盈面,大声的叫道:赵壮举。

不愧此名,真是壮举!

作者简介

巴舍,本名张立科,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聊城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临清市作家协会主席,《卫运河文学》原创平台主编。出版有个人小说集《河漫滩人物》和个人诗集《巴舍抒情诗》等,主编或副主编诗集、报告文学集、文学作品集、教学论文集十余部。系一家大型民办学校法人、校长,山东省教育学会民办教育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山东省民办教育协会基础教育委员会委员。

版块执行主编:李士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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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运河文学原创平台编辑部

顾问:弓车李立泰刘广涛陈清义

布谷鸟杨宁

主编:巴舍

副主编:木刀江湖夜雨

版块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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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深入挖掘卫运河流域城乡文化文学底蕴,充分展示临清文人的创作成就,提携推送青年才俊和活跃在各条战线上的文学新人,积极弘扬优秀文学的时代正能量,影响推进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的繁荣发展,《卫运河文学原创平台》以作家之家和读者之家双重身份隆重问世,在鲁西北这块孕育着无限生机活力的热土上展现出飒爽英姿,成为我们广大文学创作者丶研究者、探索者的耕耘沃土,热诚欢迎诸位惠赐佳作,《卫运河文学原创平台》将聚拢佳作、力推精品、提供原创发表平台。

2.《卫运河文学原创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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