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盛夏，一档《乐队的夏天》节目（以下简称《乐夏》），点燃了一把属于独立音乐的“火”。

在“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的吟唱中，观众的思绪总在不经意间回到从前的时代。关于那个独立音乐奔腾的年代，于人们口中似乎仅存回忆与不复，在一次次消亡的论调中浮沉。在《乐夏》之前，似乎没有多少人留意到当下中国乐队的生存现状，为此，文娱头版（ID：wenyutouban）专访了黑撒乐队与茶凉粉乐队，记叙他们参与节目前后的思考与改变。

《乐队的夏天》

他们既是节目的参与者，也是当下中国乐队的一股中坚力量，于他们眼中，在下一个年代到来之前，乐队真的能迎来自己的夏天吗？

那些年，西安的摇滚往事

年，北京“纪念国际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会”上，崔健以一首《一无所有》唱响了中国摇滚乐的第一个音符，影响了那个时代全国的乐迷——当然，也包括“摇滚重镇”西安的几个年轻人。

许巍只身前往北京，抱着吉他初绽光芒；张楚成为了“魔岩三杰”之一，在座无虚席的香港红磡体育场唱出内地摇滚乐的声音；郑钧也携着《赤裸裸》横空出世……彼时，一张《中国火1》专辑促使更多年轻人开始走上组乐队的道路。

黑撒乐队（摄影：YIZI_W）

“国内最早的一波摇滚乐，比如崔健、唐朝、黑豹，让我们开始喜欢上这种音乐形式。当然，在我们家乡西安，有三个人不得不提：张楚、许巍和郑钧。他们对黑撒乐队的影响很大，因为他们都玩音乐很久了，而且作品质量也相当优秀。”关于乐队的启蒙，黑撒乐队主唱曹石这样娓娓道来。

年底，西安第一家琴行的老板刘文找到曹石成立了绿洲音乐网。成立初期的绿洲音乐网只是一个小型论坛，注册会员仅仅是常去琴行的顾客和曹石的网友，但随后几年时间里，网站发展成了西安摇滚乐队和独立音乐人的“绿洲”，创造了西安摇滚的又一个黄金时代。

黑撒乐队巡演（摄影：李晓明）

期间，曹石和黑撒乐队另一位主唱大治还成立了“时音唱片”，并时不时在录音棚里写首歌用陕西方言来哼，这个略带“玩票”性质的尝试却收获了认可。“当时觉得这挺好玩，就试着多写几首，之后大家觉得是一个不错的风格，几个人就开始想着成立一个乐队了”，在绿洲音乐网五周年纪念演出上，黑撒乐队初次登台。

黑撒乐队（摄影：迷途的小柒）

当时，乐队的成员大多还有本职工作，曹石就是一名大学老师，只是抽课余时间来做音乐。“乐队成立五、六年后，差不多能支撑正常生活开支了，就辞去了学校的工作，专心做音乐，这两年慢慢地越来越好了。”

在曹石眼中，黑撒乐队属于按部就班发展型，没有一夜爆红的节点。也许就是这种按部就班，成就了西安当地“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黑撒”，甚至于在《乐夏》中有人提到，“去西安必做的三件事是：吃泡馍，看兵马俑，以及带一张黑撒的碟回去。”

黑撒乐队专辑《废城甜梦》

只要知道初心，出圈就没有问题

随着音乐产业逐渐规模化，近些年乐队的生存空间似乎开始逐渐变得不那么乐观。根据小鹿角智库团队《华语乐坛音乐人需求调查报告》显示，由于音乐作品和演出短期内很难形成有效变现，有41%的受访者是在兼职做音乐，超过70%的乐队认为宣传推广是目前最大的需求，数据意味着国内大部分乐队的成长效率相对较低。

“乐队刚成立的时候，实际上是没有什么远大理想的”，对于乐队成立初期的愿景，曹石坦言，“其实刚开始大家就是想一起玩，可以几个人一起写作品、排练演出，这是娱乐和爱好。”

如今，在callout环节以一首打动现场同行及乐迷的《校花与流川枫》结束《乐夏》征程之后，黑撒乐队也开始被更多人重新认识。

《乐队的夏天》：黑撒乐队《校花与流川枫》

“演出邀约多了一些、微博粉丝也涨了不少；节目播出之后观众对乐队成员的辨识度也高了，以前常走的街，现在会有人喊我，或是拉住合影。”对此，曹石倒是显得泰然，“我觉得还好，之前的工作状态就是定期排练、演出，节目回来以后，还是接着干这些事。对于我们来说，把生活、工作状态安排好，还是按部就班就行。”

声名鹊起，也会伴随着其他纷扰。在有些乐迷看来，自己心中的“宝藏乐队”被挖掘，就不是件很“酷”的事情，但在曹石的眼中又是另一番看法，“强行地让小众音乐永远小众，其实是不公平的。”他觉得一支乐队，不管变得多有钱、多有名，只要知道自己的初心，知道自己应该写什么样的歌，出圈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乐队的夏天》黑撒乐队演出现场

论及初心，“方言”“三秦文化”是黑撒乐队跳脱不开的词汇，也是黑撒乐队一直在坚持的音乐风格。随着网生力量的冲击，趋同性的音乐过于泛滥，音乐人开始纷纷瞄准方言音乐，一方面能将自身的风格明确，另一方面也可自然地与本地文化标签相结合。

“最开始并没有说刻意地要去弘扬本地文化。但黑撒写歌的内容灵感，是扎根于当地，来源并围绕我们自己的生活，从另一个侧面，乐迷听了黑撒的歌会觉得可以了解陕西人的文化、生活状态，实际上又是有一个传播作用，这倒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对于接下来的创作之路，曹石也表示会延续方言音乐的思路，但也会稍作平衡，就像黑撒乐队的两大类歌曲，如《陕西美食》本土地域性强的歌，歌词会相对口语化；再如《将令》，会融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华阴老腔”元素。

还有一类以《校花与流川枫》为代表的普适性较强的歌，可能会注意规避掉难懂的俚语。“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只能力求把西安这方面表现到最好，但是其实光陕西省就还有很多不同的方言和文化，更何况全国，这还需要有更多的人去做。”

夏天又来了

7月底，黑撒乐队将会上线一首新作品——《夏天又来了》。

这刚巧与《乐夏》的主题不谋而合。在曹石看来，目前国内独立音乐的大环境是趋于好的方向。“随着互联网规范性越来越好，独立音乐的受众群开始变广，与综艺节目的结合也变得常见；另外这两年音乐节多了很多，除了一些老牌的，还有许多音乐节下沉到二、三线城市，而且这些音乐节大多由当地政府为促进旅游文化而牵头，这都是非常好的事情。”

其实关于乐队文化的夏天是否要来，原本就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正如那句老话“摇滚乐不是一代人的事情”，乐队能不能迎来夏天，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给出答案的。

黑撒乐队丝路音乐榜颁奖

结果未知，但重点在于乐队本身怎么做。关于黑撒乐队参加节目的初衷，曹石提到了两点：一个是通过一档综艺节目，能让更多人听到黑撒的作品；另一个则展现了摇滚人的“傲骨”，这样一档新形式的、聚焦乐队的音乐节目，黑撒愿意做“吃螃蟹的人”，“不管名次怎么样，话题、喜爱度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定要在场”。

“其实以前还是有点排斥带比赛性质的音乐节目，总觉得每个乐队都有自己的风格，拿出来比赛不是很有说服力。但其实参加完节目后，这样的顾虑反而打消了”，对于乐队参加综艺节目，曹石也经过了一定的思想转变，“节目中能看出来，比赛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而且参与本身就是一种挑战，我觉得挺有意思。另外，这其实是一个挺好的锻炼，之前虽然也听别人的歌，但是很少有一次性跟很多同行交流、学习的机会，好多作品对我触动都挺大的，对以后的创作会有帮助。就黑撒的呈现作品来说，我觉得我们已经尽力了，能体现出乐队的风格。”

在参加完《乐夏》之后，曹石曾在微博上写道：无论乐队的夏天会不会到来，继续做音乐依然是件无比快乐的事情。

黑撒乐队

不过话又说回来，期许定然还会有。“回头来看，现在要比当初组乐队时想要完成的多得多了。所以一件事，不管爱好也好、理想也罢，只要坚持，往往会给你比想象中更大的回报。我想黑撒还会接着把做音乐这条路往下走，不管还能走多少年，但希望下次再回头看的时候，觉得没有辜负时光就好。”

夏日，一场美妙的白日梦

离西安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同样，处于七月的盛夏光景中。在鼓楼边一家吃面的小酒馆中，我们见到了茶凉粉乐队的主唱茶耳和键盘手老陈。

鼓楼吃面采访现场

谈到踏上七月最热的《乐队的夏天》舞台，成为31支国内最具代表性的乐队之一的感想，本职是插画师的茶耳表示，“感觉挺意外的”。这次参赛的契机，是他们乐队的签约公司摩登天空，递了一批乐队的名单给《乐夏》选，双方一拍即合后，便在节目中留下了一首清新又缱绻的《关于你》。

《乐队的夏天》：茶凉粉演出现场

“我要送你优雅的月光，哪怕银河就此黯淡消失；我要推倒雄伟的山峰，没人阻挡我们彼此。”茶耳慵懒绵长的声线，唱出温暖坚定的美好爱情愿景，高音爆发处又有着蓬勃生气。这首歌由贝斯手Zeke编曲作词的老情歌，不同于他往日冷峻的风格，是第一封写给妻子的浪漫“情书”。

《乐队的夏天》之《关于你》

老陈用“大赛型选手”一词,来点评茶耳在节目的现场表现：“我代表乐队说，她唱得很好。坦白说，彩排的时候看她状态有点起伏，我们有一丝的担心，但是从她正式录制唱第一个字开始，我知道又稳了，我们又被她骗了”。

“从《乐队的夏天》回来，我们也讨论过，要是再有一次机会，我肯定会选最新的歌，比如《我有一些想做的事情》”，茶耳喝了口透着冰气的北冰洋，笑着道，虽然《关于你》是茶凉粉乐队一首经典的老情歌，但是在氛围异常燥热的《乐夏》中，稍显平稳、清淡了些。

《乐队的夏天》之茶凉粉乐队（茶耳绘）

茶凉粉乐队中，五分之三的人都在写歌。茶耳说，吉他手小凉的风格偏理想主义，像“无边无际的宇宙，我穿梭在你的梦里（《白日梦》）”那样浪漫自在。

而她自己，有时会写柔软温情一些的歌，“我有一些想做的事情，比如在月光中睡去，晨光中清醒（《我有一些想做的事情》）”，这首歌是她写给世界的一封情书，细腻描绘着对生活和世界的爱，诉说着对理想的美好愿景。

这次参加《乐夏》，对这支独立、流行的“居家型”乐队而言，更多是成长。老陈喜欢刺猬、旅行团、新裤子乐队，而旅行团乐队的键盘手更是茶凉粉第一张专辑的制作人，教了他们很多“第一次”，比如第一次进入录音棚怎么看起来不像萌新。

茶耳，则用“受到冲击”一词来描述她的体验，“我会觉得以前很多想法都固化了，为什么不能有大段大段的器乐呢？你看节目上就可以在停顿鼓完掌以后，再来一个和弦，没人规定你必须要按照条条框框来……”而这些冲击，也给他们乐队的新歌带来了很多灵感。

《乐队的夏天》参赛现场

老陈说，“我觉得特别好的是在这个节目就能让大家看到，除了音乐之外的这些人的思想或生活状态。其实虽然说音乐已经很能体现乐队的气质，但是他们音乐之外的可爱之处就真的是《乐夏》挖掘出来。”茶耳认同道，为什么越是摇滚老炮，听到斯斯与帆越是热泪盈眶，大家之所以用歌来抗争世界，其实心底都是柔软的。

10年，LiveHouse消逝史？

茶凉粉乐队（TheCLF），这支清新的IndiePop/Rock乐队，在今年情人节刚过10岁生日。10年时间里，茶凉粉乐队创作发行了40多首歌曲，风格或慵懒随性或朝气逼人，清新却不囿于“小情绪”，临写了许多趣味生活片段，记录着情动时的细腻感悟。乐队的组建、发展，用茶耳的话来说，像开始就想养一只小香猪，结果意外长大了。

茶凉粉乐队

茶耳与老陈，两人是10年的同事、老友，也是中传的师兄妹，年戴着粉框眼镜的老陈加入乐队，成为“茶凉粉”中的“粉”，他长情，队史记得很清。刚刚组建乐队的时候，老陈把巡演、音乐节、专辑的计划都勾在了在玩乐队的愿景里……

茶凉粉专辑??：立体风琴折页工艺制作

在LiveHouse正热的千禧年初，他们在老What酒吧首演，然后在豆瓣上、乐队圈声势渐起。而年5月3日的摩登天空草莓音乐节，是他们发展的拐点。本来在仅有门票收入的高校舞台演出的茶凉粉，在当时摩登天空企宣总监丁太升的慧眼下，意外顶替了一支出现岔子的乐队，上了临时空出的豆瓣舞台一隅，才有了额外的演出收入。年，他们正式签入摩登天空。

茶凉粉乐队演出现场

之后，LiveHouse派对，专场演出，音乐节，综艺……茶凉粉乐队逐渐成长。而身处大音乐产业，作为“内容生产者”的他们，对于周遭变化也有些独特的感悟。年左右，国内音乐节井喷，老陈说那会乐队既能演好音乐节，也能巡演。而这几年国内音乐节却开始降温，朝着更加专业化、规范化的方向发展，像草莓音乐节就缩减了很多城市，比如郑州。

草莓音乐节之茶凉粉乐队

而说到LiveHouse，很多乐队起家于此。根据《中国音乐产业指南》里的LiveHouse年报，从大行业来看，年全国演出票房首次破亿元，同比增长51%，观众数量达万，市场进入快速发展时期。但就北京地区而言，增速放缓，近几年很多家知名LiveHouse经营惨淡，老陈感言其实乐队巡演效果不如、那几年。谈及这个让人感慨的话题，鼓楼这个地方更是勾起人思绪，老的MAO、麻雀瓦舍等京城著名livehouse，就曾在这里挖掘了很多各有性格的乐队。

待拆的MaoLiveHouse

他分析道：“后来发现也不是乐队的问题，以前喜欢看LiveHouse的人，他们有可能选择别的方式去娱乐消遣掉周五、周六这个时间，就有一段下降的时期”，同时近来大城市飞涨的场地租金等环境因素，也在挤压着LiveHouse的生存空间。

而茶耳认为，其实对乐队文化的发展来说，这些不同演出模式的改变还是朝着较好的方向发展，“我觉得不管你是在啤酒花园里面找个乐队，还是正儿八经的乐队放在一起，或是音乐剧……都是一种演出的机会，能想到是请一个乐队过来，不是纯放背景音乐，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而《乐夏》的播出对乐队文化的发展也是一个契机，让年轻人开始触碰到以前可能偏小众的乐队文化，最直观的就是，前几天她看网上就有人议论SchoolLiveHouse门口开始大排长龙了，她说，“我们从来不觉得主流是一件坏事”。

演唱时活力四射的茶耳

在未来，老陈期待茶凉粉可以继续保持自己的风格，“现在好多人说一定要走流量，但是我觉得歌还是要走心的。”茶耳透露，近期他们每周都在排练，在下个月的贵阳草莓音乐节上，也会带去他们的新歌。

热热闹闹的《乐队的夏天》舞台上，留下了很多乐队精彩的瞬间。来来往往的身影很多，不论离开还是留下，他们各自的“夏天”，似乎不会因节目的去留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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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宵夜、Siberia

编辑丨卡奥卡

（部分图片来源于受访者、网络；相关产业数据支持来源于道略音乐产业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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