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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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期我们提出,《泰伯》这一篇的核心内容是修身,所针对的对象既有包括孔门弟子的士,也包括为政的贵族统治阶级,尤其是后者,是本章内容教育、警醒的重点人群。我们来看本期的第一章,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所有古注基本都把本章作如下理解:崇尚武力而厌恶贫困,则容易生乱。对没有仁德的人疾恨太过,也容易生乱。这样理解的话,这一章内容所针对的就完全是一般个体了,也就没有什么说教的意义和功效了。“疾贫”是绝大多数人的本性,也就是人类的天性,所以,我们在第28期分享的内容中,孔子对冉有说,“庶矣”之后,应该首先“富之”,然后再“教之”,对于并不富裕的民众,若不能为政以德,再施以暴政,则是“人而不仁”,所以,这个“人而不仁”,应不是指所有人或者普通民众,而是指为政者,而施以暴政,则是“疾之已甚”,如此,“疾贫”的民众则必“好勇”,也必然天下大乱。本章实质上是上一章的延续,即我们在上一期分享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即民众无需了解、掌握礼乐之道,那是在位者要修养的,修养之后教化于民。而这一章则强调指出了在上位者若不能修身以教化民众,而是人而不仁,则会使“好勇疾贫”的潜在祸乱,被暴政激化,而演变为现实的祸乱。
按照本篇原文的顺序,下一章应是周公之才,我们暂时跳过,放到本期后面分享,先来看这一章: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笃信、好学的,都是后面的“善道”,“守”是这一章的关键字,意思是秉持,和后面的“死”字都指向“善道”,即持之、死之。危邦、乱邦的定义比较复杂,我们根据历史背景明确其最核心的特征就可以了,即子弑父、臣弑君的邦国。这一章的文字大家比较熟悉,我们就不对白话文加以翻译了。这一章的主旨,是突出君子修身的根本目的——即“守死善道”,守既是秉持,又是实践,如孔子所说,焉能如匏瓜悬而不用。那么,不入乱居危,就是为了守死善道;有道见无道隐,也是为了守死善道;有道富贵,无道贫贱,依然是为了受死善道。
接下来的一章,又是关于音乐的内容。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师挚就是乐官之长,他的名字叫挚,“始”是指一成乐曲的开始,都由太师挚负责“升歌”,而这一成乐曲的终了则是由《关雎》等合奏来完成,“乱”在这里就是指最后的合奏。孔子最后赞叹这样壮美的乐曲充耳不绝。这一章的作用,或许是为了呼应我们在上一期分享的“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继阐明礼乐对于修身的作用后,如何延续其对和谐人的性情的教化作用。但这一章在本篇中的深层意义,我不得而知了。
接下来的两章,值得我们细细品味。子曰:“狂而不直,侗(tóng)而不愿,悾(kōng)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狂是狂放,直是直率;侗是无知,愿是老实谨慎,悾悾是无能,信就是信任、信赖。孔子说这三种人就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了。这一章中展现的是六种常见的品性,两两相对,分为三组。一般情况下,每一组品性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往往兼有其二,虽有缺陷,但同时也有与之相对的可取之处。然而何以导致孔子所说的这三种人一无所得、一无是处呢?孔子虽感叹“不知”,但并非真的不知,根本原因在于不学、不修。所以,我认为下一章和本章原本应该是一体的。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所有古注都认为这一章的意思是,对于学问应该唯恐学之不及,更怕失去以往的学问。这种理解让人感觉非常别扭,或者说根本用不着解释。古注错误地强调了学问的新旧,恐怕是受温故知新那一章的影响,又或许是受“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这一章的影响。其实,把本章和上一章一并体会,马上就可以豁然开朗,狂、侗、悾悾三者如果没有学问修养达到它们,修正它们,任其发展,那么恐怕连直、愿、信这些好的品性也会失掉了。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周公那一章,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这里的“美”指的是周公之才,后面假设的“骄且吝”也是因才而起的,其中的“吝”,不是吝惜财货,而是吝惜贤才,并且是只吝惜自己的贤才,而不吝惜天下有德之士的贤才,其馀则还是指前面说的周公之才。孔子说,若有周公那样完美的才能,但是恃才而骄,那么那些完美的才能也就没什么可观的了。古代学者的注解侧重于阐发孔子对周公谦逊美德的赞颂,但我觉得,孔子更想赞颂的,是周公善于任贤使能的器量,下面几章对尧舜禹的赞颂也是出于这一点,所以我把这一章后移到这里来和大家分享。其实,它原本的位置,也是要表达这个意图,它前面一章是“好勇疾贫”,讲的是为政者对广大民众应有的态度,紧接着就以周公为榜样,讲为政者对天下贤士应有的态度。从这一章起,孔子从周公开始,一路赞美到禹、舜、尧,以他们为榜样,为为政者展现了修身以致天下太平的圣德和蓝图。
孔子接着赞美大禹和大舜,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与读四声,意为参与,引申为事必躬亲的意思。很多学者对禹、舜有天下而不与,又理解为道家无为思想的体现,这是片面的,而且,应该也不是本章要表达的重点。这一章所强调的和周公那一章一样,还是提醒为政者,要以舜、禹为楷模,在修身的前提下,礼遇有才有德之士,这样才能做到虽然不与,还能取得巍巍乎那么盛大的成就。
接着,孔子又赞美尧,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他说,尧作为君长真是太伟大了,像天那样巍巍乎的大道,只有尧做到了取法于它,这样深远广大的法则,天下万民没有谁能名状它,所以尧能取得如此盛大的成就功德,他的文治如此焕然显赫!这里的文章一词,恐怕不是历代学者们所理解的由尧所创立的礼制法度,而是他的文德。如果为了便于我们理解,这一章应该放在“舜有臣五人”一章之后,本篇最后一章之前,那么就能很清楚地看到,先说周公、武王、尧、舜、禹得人善任,不恃己能,再来赞美他们的丰功伟绩。
下面,孔子再次赞美诸位圣王选贤任能的美德。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舜有五位贤臣而达到天下大治。周武王说,我有治乱之臣十位。孔子说,贤才难得,不是这样吗?自从舜以后,周初的在位贤士算的上最昌盛了,即便如此,其中还有一位是武王的妻子邑姜,其余九个才是男性。文王时以天下的三分之二臣属于商王朝,周的德业可以说达到极致了。
本期最后一章,也是《泰伯》这一篇的最后一章了。前面由修身,讲到为政治国,到这里,孔子用大禹的事迹来做总结。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间意为非难,也就是挑毛病的意思。菲意为薄,黼冕是祭祀神祇时穿的礼服。孔子说,对于大禹,我没什么可挑剔的,自己吃喝粗茶淡饭但祭祀鬼神却非常虔诚,自己日常穿的非常粗恶,祭祀神祇却必定穿着隆重的礼服,自己的宫室矮小简陋,而尽心尽力地操劳于农田水利。大禹,还有什么能挑剔他的呢!这一章翻译起来字数比较多,但理解起来却非常简洁,大禹对祖、对神、对民的态度行为,体现了修身的终极目标——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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