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而篇第七

本篇分为38章，主要是孔子自评及他人对孔子容貌行事的评述，篇中较多的是表现孔子好学善教的精神。孔子自比老彭，“信而好古”，他欣赏“尽善尽美”的《韶》乐，竟“三月不知肉味”。他喜讲雅言，他“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晚年发愤攻读《易》，由于酷爱传统文化，才成为三代文化伟大的传承者。他在不能行道于天下时，给自己确立的使命就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他最担忧的是：“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提出：“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既是他的教育思想，也是对自己及弟子们的基本要求。他安贫乐道好学，在教学中摸索出诸如因材施教、启发式、学无常师等方法，至今仍是行之有效的教学法，孔子无愧于万世师表的殊荣。

7·1子曰：“述而不作①，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②”

注释：

①述：传述，阐述。作：创作。②窃：私下，私自。老彭：指商朝贤大夫彭祖，一说是指老子与彭祖。

译文：

孔子说：“我只阐述先王之道而不自我创作，深信先王之道并且喜好古代文献典籍，自以为可以与商朝贤大夫老彭相比了。”

评论：

孔子私下把自己比作老彭，老彭是何人？说法不一，但老彭必是个只传述旧典不创作、对古代典籍尊崇喜爱的人，孔子自比老彭正是基于“信而好古”这个特征。从这一比喻中，我们进一步看到孔子对三代文化的热爱，所以他才致力于古籍整理，用古代经典教育学生。孔子说自己“不作”，是谦虚的话，他撰写的《春秋》，不就是在“作”吗？他集三代文化之大成，在三代文化的基础上，建立起儒家思想理论的新体系，不就是在“作”吗？儒家思想之所以比其他学派思想影响力大，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儒家认真、全面地整理了三代的文献典籍，并在建立自己学派理论过程中，广泛地吸收了中国古代文化的精华。

7·2子曰：“默而识之①，学而不厌②，诲人不倦③，何有于我哉？”

注释：

①识：记住。②厌：满足。③诲：教诲。

译文：

孔子说：“把所学的知识默默地记住，努力学习而不厌烦，教导别人而不感到疲倦，对我来说，除此之外还追求什么呢？”

评论：

孔子强调学习的目的在于领会知识、运用知识，而不在于炫耀自己博学多识，所以他主张默默地牢记所学的知识，这是知识转化为理解问题、解决问题能力的基础。要当好先生，须先当好学生，孔子深知学习对已经成为人师的自己有同样重要的意义。所以博闻强记不仅是对学生的要求，也是对自己的鞭策。孔子一生主要从事教学，他深刻地理解“教”与“学”的关系，他的态度是：自己努力学习不厌其烦，认真教诲他人永不疲倦。除此而外，别无所求。“学”是诲人的基础，不学何以诲人？“学”不可浅尝辄止，而是以不厌其烦与永不满足为前提。诲人要有耐心而循循善诱，“教”与“学”都以永不疲倦与不怕劳苦为动力。“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应成为每个教师的座右铭。

7·3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①，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注释：

①徙（xǐ）：奔赴。

译文：

孔子说：“品德不修养，学问不讲习，听到正义的呼唤，却不能前去响应，有不好的毛病不能改正，这些都是我所忧虑的。”

评论：

君子忧道不忧贫。孔子所忧虑的，正是怕不修养道德，不讲习学问，听了道义不去亲自实践，有了错误不去改正。这四条虽然孔子常用来要求弟子，但要求自己却有更丰富的内涵。有忧虑才有责任心，有责任心才有追求，古代仁人志士追求道德修养、人格完善，耻于谈论物质享受，这种精神至今仍能鞭策人、激励人，如果常常忧虑自己没有做到孔子所说的四点，肯定能不断地进步。

7·4子之燕居①，申申如也②，夭夭如也③。

注释：

①燕居：闲居。燕，通“宴”，安乐意。②申申：衣冠舒展、整齐。如也：好像……的样子。③夭夭：和乐轻松。

译文：

孔子在家闲居，衣着整洁、舒适、大方，行止斯文，和颜悦色。

评论：

家，牵动着多少人的情愫。有人把它比作避风港，暂作一时停留；有人把它比作安乐窝，在此尽情地享受生活；有人把它比作作坊，为家中忙不完的琐事而烦恼，等等。我们不知孔子把家比成什么，但他在家闲居，衣着依旧整齐，态度依旧安详，既不懒散，又安闲自得，音容笑貌，无不合礼，这是一名君子或圣人神态的自然流露。

7·5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①”

注释：

①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弟，辅佐成王安定天下，天下臻（zhēn）于大治，被后世奉为圣贤的典范。

译文：

孔子说：“我衰老得厉害呀！好长时间没有再梦见周公了！”

评论：

唐代韩愈曾说：“斯吾所谓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原道》）在儒学道统的传承中，周公是个关键人物，他为西周制礼作乐，厘定典章、制度，其思想又直接连接着孔子。孔子也以周公为楷模与旗帜，以恢复周礼、光大周公礼乐制度为己任，对周公怀有无限崇敬之情，念念不忘，因此常在梦中相见。然而奋斗一生，终不得实现自己的理想，时常为此怅恨，甚至慨叹：“我衰老得厉害呀！好久没有梦到周公了！”没有梦到周公只是一种托词，他悲叹的是自己已经年老体弱，实现一统大业的梦依然渺茫，倾吐了一位政治家失意的沮丧之情。

7·6子曰：“志于道①，据于德②，依于仁，游于艺。③”

注释：

①志：志向，向往。②据：据守。③游：游泳，“人之习于艺，如鱼在水，忘其为水，斯有游泳自如之乐。”（钱穆《论语新解》注）这里指练习。艺：指礼、乐、射、御、书、数六艺。

译文：

孔子说：“要立志求得天地人伦的规则，据守高尚的道德情操，依从爱人之心，练习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能乐而不疲。”

评论：

孔子主张：以道为志向，以德为依据，以仁为依托，以艺为常习。道，大小事一以贯之的纲领，是每个人所向往的；德，是把道化为人生指导，体现为一种崇高的精神，是每个人所应恪守的；仁，是道的核心，是每个人所应依从的；艺，是实现道的具体手段，是每个人所应时常练习的。这四句话，概括了孔子的全部教育内容，有纲领、有依据、有依从、有途径，完整而成体系。

7·7子曰：“自行束脩以上①，吾未尝无诲焉。”

注释：

①行：这里指拿、带、送等意。束：一束。脩（xiū）：干肉。束脩，即一束（十条）干肉，古人初见面时带的薄礼。上：来。

译文：

孔子说：“凡是主动带一束干肉作为见面薄礼来见我，我没有不接纳而教诲他的。”

评论：

有人把送一束干肉理解成交学费，借此来贬损孔子的形象，指责孔子没有实行“有教无类”，而是以交学费为“有教”的前提。其实，一束干肉，属学生初次拜见先生的一种薄礼，如果一束干肉成了所交的学费，那么即使在古代，学费再低廉也不至于这个程度。孔子提倡“有教无类”，就是想打破学在官府、贫贱者没有受教育权利的传统，开创中国私家讲学的风气。根本不是靠办学来养家糊口，学生拿一束干肉来见，不过是遵守拜师礼仪罢了。

7·8子曰：“不愤不启①，不悱不发②。举一隅不以三隅反③，则不复也。④”

注释：

①愤：指心中不清楚而急于想弄清楚的样子。②悱（fěi）：指口里说不出又急于想表达的样子。③隅（yú）：角落，这里引申为方面。反：反正，推知。④复：重复。

译文：

孔子说：“对学生，不到他百思不得其解又想求得要领时，不去开导他。不到他想说却又说不出条理时，不去启发他。给他举出一个问题，他不能由此而类推其他几个问题，那就没有必要再开导他了。”

评论：

孔子教育学生非常注意把握火候，等学生苦思而想不通时，才去开导他选择最好的思路，等学生想表述而说不出来时，才去启发他如何有效地表述。告诉学生一个方面的问题而他仍不会推知其他方面的问题，那就没有必要再重复教这一问题了。孔子清楚开导、启发学生的条件，把握教师开导、启发的时机，这样才能有好的教学效果。学生学习有动机，才容易提示、引导，学生学习时能思索，才有继续深入学习的可能。如果缺乏对知识的理解力，不会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教学就难进行了。孔子在教学中重视采用启发式，充分发挥学生的主动性，注意培养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提高学生灵活运用知识的能力，符合教学规律，他的教学方法也是我们现代教育应该遵从的教学原则。

7·9子食于有丧者之侧①，未尝饱也。

注释：

①有丧者：有丧事的人。侧：身旁。

译文：

孔子在有丧事的人旁边用餐，从来没有吃饱过。

评论：

有丧事的人，因为死了亲人必定悲痛欲绝，在他们身边用餐，如果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定是一点都不体谅有丧事人的心情。孔子不然，在有丧事人的旁边吃饭，从未吃饱过。就这一个小细节，就说明孔子对有丧事者的恻隐同情之心。孔子能推己及人，也能推人及己。他人有丧情，我岂能无痛？我在有丧事人旁，岂能有漠不关心他人、只顾自己饱食之心？人与人交往，一定将心比心，来回“换位思考”。

7·10子于是日哭①，则不歌②。

注释：

①是日：这一天。②歌：歌唱。

译文：

孔子要是在这一天哭泣过，这一天就不再唱歌了。

评论：

孔子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从未因小事小情哭泣过，如果真有一天因为大悲大痛哭泣过，那么这一天他肯定不会再唱歌了，这是孔子生活细节的一个真实的展示。孔子一般的喜怒哀乐之情，不轻易表露于声色，若流泪痛哭，必是遇到极伤心的事。能撼动孔子心灵的伤心事，必使孔子久久沉浸在痛苦之中，这一天他不再高兴，不再歌唱，这全是他真情的吐露，并不是装成悲痛的样子给人看的。只有伪饰的人，才像不懂事的孩子，瞬间哭了又即刻笑了，一会发怒，一会唱歌。伪饰的人，因为其情是假的，所以可以多变，其表情是给人看的。而吐露真情的人，其情必然是凝重而比较持久的。

7·11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①，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②”子路曰：“子行三军③，则谁与？④”子曰：“暴虎冯河⑤，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⑥，好谋而成者也。”

注释：

①之：指才华，人才。行：推行，这里指入仕。②是：这，此处指“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原则。③行：率领。④谁与：与谁。⑤暴虎：徒手与虎搏斗。冯河：《尔雅·释训》：“冯河，徒涉也。”指不用船只而徒步涉水过河。⑥惧：害怕，这里有谨慎小心的意思。

译文：

孔子对颜渊说：“执政者若任用我，我就去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不任用我，我就隐退藏匿自己的才干。只有我和你才能做到进退有则吧！”子路反问道：“您若率领三军人马，找谁共事呢？”孔子说：“赤手空拳和老虎搏斗，不乘船只而赤脚渡河，这样死了都不后悔的人，我是不能和他共事的。与我共事的人，一定是面临任务忧虑得战战兢兢，最终因善于谋略而能成功的人。”

评论：

颜渊安贫乐道，随遇而安，所以孔子十分赞赏他，当面对他说：“世道重用人才，就去入仕干一番事业；世道废弃人才，就隐退藏身，只有我与你才能如此吧。”子路见孔子如此看重颜渊，心中有些忌妒而不平，凭着自己的刚勇，他故意向孔子发问：“老师您如果率领军队，那能找谁共事呢？”大有舍我其谁的气度。孔子不以为然地说：“空手斗老虎，赤脚过深河，至死不悔的人，我不与他共事。我所共事的人，必须是临事小心谨慎，生怕不能任事，认真谋划而保证完成任务的人。”“暴虎冯河”，看似有气魄有把握，实际是无智愚勇。“临事而惧”，看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实际在认真考虑事情的每一个环节，这才是大智大勇，往往能把事情办成功。

7·12子曰：“富而可求也①，虽执鞭之士②，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注释：

①富：财富。而：如果。②执鞭：手执皮鞭开路的人，如车夫之类的人。这里泛指地位低下的人所从事的职业。

译文：

孔子说：“财富如果可以以正道求到的话，虽然是当手拿皮鞭的车夫，我也愿意去做。如果还是不能求得到，那就随从我喜好的事干吧。”

评论：

孔子主张凡事都要符合道义，对贫与富这一人生重大问题更是如此。孔子并不反对富，相反鼓励人们追求财富，但这种富是取之有道、合乎道义的富，如能求得这样的财富，虽然是手执皮鞭开路的下等差事，他也愿意干，并不感到羞耻。如果是不合乎道义的富，即能大富大贵，君子也不去追求，宁愿去做自己喜欢做的即使不能致富的事。孔子曾说：不义之财对他来说如同“浮云”，他追求财富的标准不是财富的多少，而是所追求的财富合不合道义，这种价值观，是对那些唯利是图、富而不仁者的一种有力批判。

7·13子之所慎：齐①，战，疾②。

注释：

①齐：同“斋”，斋戒。②疾：疾病。

译文：

孔子慎重对待的事有三种：斋戒、战争和疾病。

评论：

斋戒关系着祭祀，而祭祀在当时是朝廷、宗族的大事。战争关系着国家的兴亡，疾病关系着人们的生死，如此重大的三件事，关系着国计民生，孔子当然必须慎重对待。

7·14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①，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②”

注释：

①三月：泛指时间久。②图：想到。

译文：

孔子在齐国听了《韶》乐，竟然很长时间尝不出肉的味道，他说：“想不到《韶》乐使人陶醉到了这样的境界。”

评论：

闻《韶》乐长时间不知肉味，可能吗？是不是这里运用了夸张的手法？所以《史记·孔子世家》在“三月”前加了“学之”二字。其实，“三月”不过泛指时间之长，如说颜回“三月”不违仁。孔子欣赏的是《韶》乐，孔子曾赞美其“尽善尽美”，也就是他不仅欣赏其乐调美，而且还欣赏其乐曲中所表达的善意，把赏乐与习礼联系起来，把道德修养与艺术修养融合起来，追求圣人精神境界，长期浸润此乐中而无心品味肉食，这是很正常的。

7·15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①”子贡曰：“诺②，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③”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

注释：

①为：赞成，赞同，赞助。卫君：指卫灵公之孙卫出公蒯（kuǎi）辄，本姓姬，后代子孙有以祖上的名字命姓者，称蒯姓。②诺：是，好吧。③怨：怨恨。

译文：

冉有问子贡：“老师赞同卫出公拒父回国吗？”子贡回答说：“好吧，我去问问老师。”子贡进到孔子屋里，问孔子：“伯夷、叔齐是什么样的人？”孔子说：“是古代的圣贤呀！”子贡又问：“他们两人互让君位，结果都流落他乡，是不是感到后悔呢？”孔子回答说：“他们追求仁德而得到了仁德，有什么后悔的呢？”子贡走出屋子答复冉有说：“我判断老师不会赞同卫出公的做法的。”

评论：

蒯聩是卫灵公的太子，公元前年，蒯聩因谋杀灵公宠姬南子未遂，先逃奔宋国，不久又投奔晋国。灵公死后，其孙蒯辄被立为国君，为卫出公。晋国想送蒯聩回国，扶持他为卫国君主，卫出公却拒绝其父蒯聩回国。时孔子及弟子正居于卫，不宜直白地议论这个敏感的问题。冉有才问子贡：“老师会赞同卫出公的做法吗？”子贡也不清楚，说：“好吧，我去问问。”子贡进入孔子屋里，先旁敲侧击地问道：“伯夷、叔齐是怎样的人？”孔子说：“是古代贤人。”子贡又问：“他们之间有悔恨吗？”孔子回答：“他们追求仁而得到仁，又有什么悔恨呢？”子贡出来对冉有说：“老师不会赞同卫出公的做法的。”因为孔子否定伯夷、叔齐因得不到王位而有悔恨，赞同伯夷、叔齐互相谦让王位的高风峻节，实际已经亮明了自己的观点：他反对目前卫出公不让蒯愦回国的做法。

7·16子曰：“饭疏食①，饮水②，曲肱而枕之③，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注释：

①饭：作动词用，“吃”的意思。疏食：粗粮。②水：指冷水，热水古代称汤。③肱（gōng）：胳膊。

译文：

孔子说：“吃粗食，饮冷水，弯着胳膊当枕头，乐趣就在这安贫乐道中了。以不正当的手段取得的财富与地位，对我来说，视如浮云一样。”

评论：

孔子曾以类似的语言形象地描述过颜回安贫乐道的形象，这几句话展示的是孔子生动的“自画像”。孔子吃粗粮，喝冷水，弯曲胳膊作枕头，生活虽清贫，然而有乐趣，乐趣就在于追求仁义之道。不合道义的富贵，在他看来如天上的浮云，和他毫无关系。孔子曾说过：“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去）之，不去也。”一个人如果能坚守道义，在不以其道得之的物欲面前，再诱惑也不为所动，他就是一个精神富有而有气节的人。

7·17子曰：“加我数年①，五十以学《易》②，可以无大过矣。”

注释：

①加：增加，给予。②《易》：《周易》的简称，是一部古代卜筮书，与《连山》、《归藏》合称“三易”。

译文：

孔子说：“假如上天多增加我几年的寿命，在五十岁时去学习《易经》，就可以没有大的过失了。”

评论：

李泽厚在《论语今读》中说：“《易》本是远古卜卦算命的书（今天也还如此），涉及人生、世道、命运和哲理，它来自远古巫术，结合历史经验，走向理性化，这是某种宇宙观、人生论，并充满神秘色彩。”孔子平日“不语怪、力、乱、神”，所以教弟子以《诗》、《书》、《礼》、《乐》，而很少涉及《易》。但到了后来，他透过《易》神秘的卜卦算命的外表，发现它是一部能指导人们穷理知命的书，讲得是吉凶消长之理，祸福转换之道。他唯恐来日不长，深入学习《易》的时间有限，所以感慨地说：“让我多活几年，到五十岁时去学《易》，人生就可以没有大过错了。”于是后来发愤攻读《易》，以致“韦编三绝”。真正做到“活到老，学到老。”

7·18子所雅言①，《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注释：

①雅言：雅正之言。古时指全国通行语，也称官话，与方言相对而言。

译文：

孔子能讲周代规范的标准语，他在讲授《诗经》、《尚书》时，或在执行礼仪时，所用的语言都是规范的标准语。

评论：

各个时代，都提倡与推广“雅言”，国为雅言是全国各地共同使用的统一语言，是促进各地交往、巩固大一统社会的有力工具。古代的雅言一般以京畿地区语音为标准音，西周时，全国通行以政治中心长安一带的语音为标准音的雅言，然而至春秋时，随着大一统局面的废弛，各地多讲方言而少讲雅言了。孔子教学时往往还坚持讲雅言，尤其是讲解《诗》、《书》等典籍与执行礼事时，都使用雅言，体现了孔子的大一统与尊重文化传统的思想。雅言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普通话，远在孔子时，他已高度重视推广这种中华民族的共同语了，充分认识到它具有的强大的民族凝聚力。

7·19叶公问孔子于子路①，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②，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③”

注释：

①叶：春秋末期楚国一地名。叶公：楚国大夫，姓沈名诸粱，字子高，因在叶地任官，人称他为叶公。②女：同“汝”，你。③云尔：如此而已。云，代词，如此。尔同“耳”，罢了的意思。

译文：

叶公向子路询问孔子的为人，子路一时不知如何答复。孔子对子路说：“你为什么不说：‘他的为人嘛，发愤读书有时忘记了吃饭，乐于求道常忘记了忧愁，却不知道衰老渐渐地来到了。’”

评论：

孔子不以“圣人”、“仁人”自居，只承认自己“好学”。所以当叶公问子路孔子是怎样一个人时，平日率真的子路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孔子知道后责备子路说：“为什么不说呢？你就说他这个人呀，发愤用功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乐于追求道义把一切忧愁都忘了，不晓得老年就要来到，仅此而已。”孔子把自己说得很平常，有忧有乐，除了“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别无他求。但为了这个追求，他能“忘食”，能忘“老之将至”。这种执着，我们平常人能做到吗？这种精神，我们平常人能具备吗？孔子永远保持着好学上进的信念，少也如此，壮也如此，老也如此，随着学习的不断进步，他的精神境界也在不断地提升。

7·20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①，好古②，敏以求之者也。③”

注释：

①之：代词，指知识或道理。②古：指古代文化。③敏：敏捷，这里指勤奋。

译文：

孔子说：“我不是天生就什么都知道的人，只是爱好古代文化典籍，并勤奋敏捷地去探求知识的人。”

评论：

从“知”的角度，孔子曾将人分为四等：上等是“生而知之”，其次是“学而知之”，再其次是“困而学之”，最次是“困而不学”。“生而知之”显然是不存在的，孔子也从没赞许哪个人是“生而知之”的人。为何孔子要提及这不存在的“生行而知之”呢？这是孔子针对有人说他“生而知之”而说的假设语。“生而知之”的人也许有吧，但自己不是。他只说自己是个爱好古代文化，并勤奋追求这些知识的人，也就是属于“学而知之”的人。孔子不仅“好古”，而且对古代文献进行了卓有成就的整理，他“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文心雕龙·原道》），历史的功绩万代不能磨灭。

7·21子不语怪、力、乱、神①。

注释：

①怪：怪异。力：暴力。乱：叛乱，动乱。神：鬼神。

译文：

孔子不谈论怪异、暴力、动乱和鬼神之类的事。

评论：

孔子不谈论怪异、暴力、叛乱、鬼神，是因为这些内容与他常说的仁义道德，是相违背的。《论语集注》引宋代谢良佐的话说：“圣人语常而不语怪，语德而不语力，语治而不语乱，语人而不语神。”因为讲奇怪语会导致诡异，讲暴力语会引发轻视仁义，讲叛乱语会提示弑君弑父、犯上作乱，讲鬼神之事更是虚枉。孔子是个务实、求真、谨慎的学者，讲每句话都是有根据有原则性的，并且考虑到每句话的实际社会效果。

7·22子曰：“三人行①，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②，其不善者而改之。”

注释：

①三人：有的解释“三”为实数，有的还解释为三人中有一人善，一人恶，剩下一人是孔子。都拘泥于字义，这里应理解为为数不多的人。②择：选择。

译文：

孔子说：“即使三个人在一块走路，其中也一定有可以引以为师的人。我选择其优点而向他学习，他的缺点，也会使我引以为鉴，从而将自己的毛病加以改正。”

评论：

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善于发现别人身上优点与缺点的人，往往就是善于向别人学习的人。孔子学无常师，从每个人身上都可学到东西。这段话中的“三”，不少旧注认为“三”不可拘泥于实数，应指多数，根据语意，此处的“三”，恰指少数。所以孔子说：“即使和少数几个人同路，其中必有可以做我老师的人，选择他的长处，我照着去做，他的缺点也促使我反省，促使我改掉类似的错误。”只要抱定“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的好学态度，无论什么环境，无论遇到什么人，自己都可以从中得到提高。有的人认为比自己好的人可学，不如自己的人向他学习什么？千万不要认为自己是朵花，他人是堆豆腐渣。再则，从“不善者”身上吸取教训这也是一种学习。总之，虚心向别人学习，必须要有不耻下问的精神。

7·23子曰：“天生德于予①，桓魋其如予何？②”

注释：

①生：赋予。予：我。②桓魋（tuí）：宋国主管军政的司马向魋，因为是宋桓公的后代，所以又称桓魋。

译文：

孔子说：“上天赋予我仁者的德行，宋国的桓魋能把我怎么样？”

评论：

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当年周游列国时，去到宋国，宋国的司马桓魋听说后，带兵前去驱逐。当时孔子正与弟子们在一棵大树下习礼，桓魋来到后，先叫兵丁将大树砍掉，并想杀了孔子。孔子一行人只好离去，他的弟子们在仓惶逃奔中催促孔子快点跑，孔子说：“上天赋予了我仁者至刚的德行，桓魋能将我奈何？”孔子罕言天，此处是借天以蔑视桓魋，桓魋虽蛮横，他能胜过至高至大的天吗？能胜过无敌于天下的德吗？仁者无惧，浩然正气贯长虹。孔子因对道德的自信，从而对自己的力量也充满自信。

7·24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①？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②，是丘也。③”

注释：

①二三子：孔子对弟子的称呼。隐：隐藏。②行：行事。与：告诉。③是：这。

译文：

孔子说：“你们这些学生以为我对你们有所隐瞒吗？我没有什么对你们可隐瞒的。我的行为没有一点不向你们公开的，这就是我孔丘的为人。”

评论：

孔子博学多识，弟子如何学也不及老师，便有弟子怀疑孔子传授知识时有所隐匿。孔子说：“你们几个人以为我有所隐瞒，我没有隐瞒你们。我没有什么事不告诉你们的，这就是我孔丘的为人。”把“诲人不倦”作为人生信条的孔子，怎么会向学生隐瞒知识呢？孔子不是民间的手艺人，教了徒弟的绝技便等于夺了师傅的饭碗，所以师傅往往隐匿绝技不传徒弟。孔子是个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他恨不得在一天里将自己的一生所得传授给弟子。但是学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欲速则不达。弟子误解，孔子并不责怪，君子就应“人不知而不愠”，给弟子们讲清楚就可以了。

7·25子以四教：文①，行②，忠，信。

注释：

①文：文献知识。②行：修行，此指社会实践。

译文：

孔子教育学生主要有四个方面的内容：学习文献、践行道德、培养忠诚、珍惜信誉。

评论：

这里讲的文、行、忠、信，并不是四个分科，而是指孔子教学的四项内容。博学文，再到社会加以验证所学的理论，学文、实践为的是培养忠诚、守信品质，这是教育的根本目的。从文、行、忠、信排列来看，先因后果，即先打好基础，然后求得结果。先广泛地掌握文献知识，再参加社会实践，在学习理论与参加实践中，不断提高道德修养，体现了完整的一套学生成才、成人的教学原则。培养学生不仅有知识、有能力，还要有好思想，这才是完美的人格，社会可用的人才。

7·26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①”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②，斯可矣。亡而为有③，虚而为盈④，约而为泰⑤，难乎有恒矣。”

注释：

①斯：这就。可：可以，差不多。②恒：长久，始终。③亡：通“无”，没有。④虚：空虚。盈：充实。⑤约：穷困。泰：富实。

译文：

孔子说：“圣人，我见不到了；能见到君子，这就可以了。”又说：“操守完善无瑕的人，我也见不到了，能见到固守一定操守的人，这就可以了。把本来没有的说成有，把本来空虚的说成盈实，把本来简约的说成豪华，这样的人是很难保持现象比比皆是，所以见到固守一定操守的人都是比较困难的。”

评论：

孔子生于春秋末期，当时社会动荡，礼崩乐坏，贤愚不辨，孔子哀叹圣人不出，君子难遇，善人难求，连能固守一定节操的人也一贯讲真话的“有恒者”也太少了。他说：“圣人我是看不到了，能见到君子就可以了。”一个“可”字，表达了他无可奈何的心情。他又说：“善人我也见不到，能见到始终保持一定诚信节操的人就可以了。现在普遍的社会现象是：把没有的说成有，把空虚的说成充实，把穷困的说成富实，黑白是非全颠倒了，连看到做一个始终保持诚信一定节操的人也都不容易了。”孔子不晓得天下大乱正孕育着新的大治，人们信仰混乱，社会道德滑坡，正是社会动乱的结果，从整个人类发展历史看，社会动乱毕竟只是暂时现象。然而孔子愤世嫉俗的感情，还是很有正义感的，他憧憬着圣人出、君子与善人比比皆是的盛世。

7·27子钓而不纲①，弋不射宿②。

注释：

①钓：钓鱼。纲：系网的大绳，这里指鱼网。②弋（yì）：用带丝线的箭射鸟。宿：指归巢歇息的鸟。

译文：

孔子只用钓竿钓鱼，不用鱼网来捕捞鱼。用带丝线的箭射鸟，但不射日落时归巢歇息的鸟。

评论：

仁者，不仅能做到推己及人，而且还能做到推己及物。不仅求得人与人的和谐，而且还求得人与物、人与自然的和谐，达到天人合一。这种仁德之心体现在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孔子钓鱼，不用大绳拉网来捕鱼；也不用带着丝线的箭射杀归巢歇息的鸟。大网捕鱼，等于竭泽而渔；射杀归巢之鸟，会殃及幼鸟、鸟卵。对自然界生物赶尽杀绝，不是仁人所为，不能因为图一时的利益，就毁坏了人类长久生存的和谐生态环境。

7·28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①，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②。知之次也。③”

注释：

①作：作为，这里指妄作穿凿虚空之说。②识：记住。③次：低一等。

译文：

孔子说：“大概有这样一种人，不知道多少知识情况就自吹自擂妄自作为，我不是这种人。多听听各方面的意见，选择其中好的加以汲取，多角度观察而增长见识。这样获得知识的人，仅次于‘生而知之’的人了。”

评论：

此章是孔子阐述自己立说的根据。他说：“有一种人无知，却凭空胡说八道，我不是这样。而是多听，选择别人好的而跟着学用；多看而牢记心中，我是次于‘生而知’即‘学而知’的人。”这段话，是他“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的另一种说法。孔子说话很谦虚，他创立学说，不仅多闻、多见，还有多思、多实践等，这里只强调吸收采纳，集思广益，没有前人创造的丰富理论做基础，哪能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天下没有“生而知”者，也许那种无知却凭空创制邪说的人，才标榜自己是“生而知”者。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理论是无所依凭而想象出来的，所“知”是与生俱来的。

7·29互乡难与言①，童子见，门人惑②。子曰：“与其进也③，不与其退也，唯何甚④？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⑤”

注释：

①互乡：地名。②门人：门生，弟子。③与：赞许，鼓励。④甚：很，极。⑤保：守，这里指计较、纠缠。往：过去。

译文：

互乡这地方的人难于和人交谈，但互乡一个年幼的人得到了孔子的接见，弟子们不理解老师为什么要和难以进行沟通的互乡人打交道。孔子说：“应该鼓励他进步，不赞成他退步，对人家何必苛求得太过？他像追求自身洁净一样来追求上进，我就应当鼓励他的追求，不能老记着他的过去。”

评论：

互乡这个地方可能落后不开化，同这个地方的一些人很难交谈沟通，孔子却接见了其中的一位少年，孔子的弟子们因此感到疑惑不解。孔子解释说：“我鼓励他进步，不赞成他的退步，何必太苛求别人呢？人家想改掉错误求进步，我正赞许他这一点，不能老计较人家的过去。”孔子教学的目的是诱人于善，求教者只要有为善的动机，就“往者不追，来者不拒”，体现了他“诲人不倦”、“成人之美”的教学态度。

7·30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①，斯仁至矣。②”

注释：

①欲：想得到。②斯：这种，这个。

译文：

孔子说：“仁德难道离我们很远吗？只要我想追求仁德，仁德就会来到。”

评论：

孔子一会儿说仁人难见，仁德难达，为什么一会儿又说想得到仁，仁就会来到呢？其实，认真体会他的讲话，前后并不矛盾。仁是人生追求的最高道德境界，是各种善的品德的概括，要想达到此境界确实很难，从修养成此崇高境界来说，离我们比较遥远。本章所谓的仁指一种善心，我想施善心，自觉地推行忠恕之道，推己及人泛爱众，求于己即可得。“我欲仁”，施爱不就是随时随地的身边事吗？

7·31陈司败问①：“昭公知礼乎②？”孔子曰:“知礼。”孔子退，揖巫马期而进之③，曰：“吾闻君子不党④，君子亦党乎？君取于吴⑤，为同姓，谓之吴孟子⑥。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巫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注释：

①陈司败：陈国主管司法的官员。②昭公：鲁昭公。③揖：作揖，行礼。巫马期：孔子的

学生，姓巫马，名施，字子期，又称巫马期。④党：偏袒。⑤取：同“娶”。吴：吴国。⑥吴孟子：鲁昭公娶的吴国女子，本因姓姬，鲁昭公也姓姬，理该称吴姬。但周礼规定同姓不通婚，为遮人耳目，就改称吴孟子。

译文：

陈国的司败（相当鲁国的司寇）问孔子：“鲁昭公懂礼吗？”孔子回答说：“懂礼。”孔子从厅堂退出来后，陈司败向巫马期作了个揖，请巫马期走近自己，然后小声说：“我听说君子不结党也不互相偏袒，难道号称君子的孔子也偏袒主上吗？鲁昭公从吴国娶了位同姓姬的女子做夫人，不好称她的姓，只好称她为吴孟子。鲁昭公如果懂得礼，那么还有谁不懂礼？”巫马期把陈司败的话转告给了孔子。孔子说：“我真幸运啊，如果有了错误，别人就一定会给我指出来。”

评论：

古代礼制规定同姓不通婚，而鲁昭公带头破坏这一礼制，娶了吴国一位同姓的女子，为了掩盖这一“丑行”，将这个女子称为吴孟子。陈国的司败故意问孔子：“昭公知礼吗？”孔子一时不知陈司败的用意，就说了一句：“知礼。”陈司败不好意思当面反驳孔子。孔子退去后，陈司败向巫马期作揖，请他进来，然后对孔子偏袒鲁昭公提出了批评。孔子知道后，不仅不恼怒，反而说：“孔丘我真幸运，如果有了过错，人家一定会知道的。”孔子知道了自己的过错后，首先诚恳地接受别人的批评，这里既不替昭公辩解，又不为自己辩解。其实他是知道昭公在娶妻问题上违礼，只是一时没想到这一点，或有意替父母之邦的国君偏袒，别人一旦指出，就老老实实地认错。而且是闻过则喜，喜在知道了自己的过错，就有了改正过错的意识，就得到了新的进步的机会。

7·32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①，而后和之②。

注释：

①反：反复，重复。②和：应和。

译文：

孔子同别人一同唱歌，如果别人唱得好，孔子一定请人家反复再唱，然后他自己跟着唱和。

评论：

这是孔子日常生活的一个细节的真实记录，实无什么深意蕴涵。不过可看到孔子虚心好学、不耻下问的精神。这才是一个本真的平凡生活中的孔子形象，全然不是后人所想象的道貌岸然的圣人模样。

7·33子曰：“文①，莫吾犹人也②，躬行君子③，则吾未之有得。”

注释：

①文：文献知识。②莫：大概，差不多。犹人：像他人。③躬行：身体力行。

译文：

孔子说：“做学问，我和别人差不多。至于身体力行地做个君子，我还没有做到。”

评论：

孔子教育他的学生每日“三省吾身”，他也时刻检点自己，常与他人作比较，“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在比较的过程中，往往较多地看到别人的优点，严格地找出自己的缺点。他曾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向以忠信为人生信条的孔子，竟认为忠信如自己的人比比皆是，这是多么的谦逊！此章他又说：“文献典籍方面的学问，大概我和别人差不多。至于和身体力行的君子比，我还有没达到的地方。”这也许不是事实，但绝不是虚伪，也不是自卑，只有这种虚怀若谷，才能虚己受人，永远向上进步，因而达到别人难以达到的高度。

7·34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①！抑为之不厌②，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③”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注释：

①岂敢：岂敢担当。②抑：不过。之：指圣与仁。③云尔：这样说。

译文：

孔子说：“如果说圣人和仁人，那我怎么敢当呢？只不过在追求圣人与仁人的境界方面，我不会感到厌烦，以此教导别人也不会感到疲倦，只能如此说罢了。”公西华说：“老师所说的这些正是我们大家难以学到的。”

评论：

在弟子们的心目中，孔子的形象是伟大崇高的，他们常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心情来称颂他们的先生，如子贡就认为孔子是个“仁者”、“圣者”，他说：“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孟子·公孙丑上》）但孔子有自知之明，他说：“若说圣与仁，我怎敢承当？不过我追求它从不厌烦，以它来教人也从不疲倦，这样说还差不多。”深刻理解孔子志向的学生公西华慨叹说：“正是先生这一品行，是我们做弟子的所难学到的。”圣与仁是理想化的道德标准，连孔子都感到难以达到，但要达到孔子的精神境界，虽然不易，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孔子毕竟是现实中的人，只要具有他的那种理想信仰与为之奋斗的精神，就可“不厌”地追求圣人与仁人的境界，“不倦”地教育培养后人也为此而不懈奋斗。

7·35子疾病，子路请祷①。子曰：“有诸？②”子路对曰：“有之。《诔》曰③：‘祷尔于上下神祇。’④”子曰：“丘之祷久矣。”

注释：

①请祷：请代祈祷。②有诸：有这回事吗？③诔（lěi）：向鬼神祈祷的文章。④神：称天神为神。祇（qí）：称地神为祇。

译文：

孔子患重病，子路请求为他祈祷。孔子说：“有人这样做吗？”子路回答说：“有的。《诔》文中说：‘替你祈祷于天神地祇。’”孔子说：“如果灵验的话，孔丘我早就祈祷了。”

评论：

孔子并不公开反对鬼神的存在，但他以说不清道不明因而以“远之”的态度，来否定鬼神的存在。正因为有这个思想做指导，由他创立的儒家学说才不属于宗教，并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基本特征，此章讲的这个故事就说明了这个问题。孔子得了重病，子路请求代先生向天、地之神祈祷来消灾除病。孔子对可以代人向天、地之神祈祷来消灾除病这事表示怀疑。子路说：“有这样的事。《诔》文上说：‘向天神地神为你祈祷。’”孔子见子路不接受自己的质疑，又提出对鬼神显灵表示怀疑。说：“如果祈祷灵验的话，我早就祈祷了。”听此话，可知孔子从来没有向鬼神祈祷过。俗话说：有病乱投医。旧日的“医”往往兼有“巫”的职能，即也包括所祈祷的鬼神来除病，但孔子有重病也不向鬼神祈祷，他不相信鬼神的存在，说明他基本是个无神论者。

7·36子曰：“奢则不孙①，俭则固②。与其不孙也，宁固。”

注释：

①奢：奢侈。孙：通“逊”，谦逊，不傲。②固：固陋，寒酸。

译文：

孔子说：“奢侈豪华过度就会傲慢不逊，俭朴过分就会寒酸鄙陋。与其傲慢不逊，宁可寒酸鄙陋。”

评论：

过分的奢侈豪华会给人骄奢、炫富的感觉，俭省朴素过分会给人寒酸、寒碜的印象。骄奢与寒酸都有偏颇，都不合礼。二者比较而言，骄奢的坏处比寒酸要大得多。骄奢会带坏社会风气，无端浪费社会财物。而寒酸固然不合礼，寒酸者个人受到众人的鄙夷，但它不挥霍社会财物。所以孔子主张：“与其骄奢，宁可寒酸。”孔子一直主张“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两端有皆为善的，有一善一恶的，也有两端皆不善的。“骄奢”与“寒酸”属两端皆不善，即皆不合礼，按中庸原则，两害相较取其轻，与“骄奢”相比较，自然取其“寒酸”为好，因而此处相比较的“宁可寒酸”也就合中庸之道礼了。

7·37子曰：“君子坦荡荡①，小人长戚戚。②”

注释：

①坦：平坦。荡荡：宽阔的样子。②戚戚，忧愁的样子。

译文：

孔子说：“君子胸怀宽广坦荡，小人心胸狭小常怀忧愁。”

评论：

喜怒哀乐是人之一时的表情，但孔子却能从人们一时的情态上，分别出君子与小人。君子对追求道义充满信心，对生活持有乐观的态度。政治清明则积极有为，政治黑暗则急流勇退，等待时来运转。平日安贫乐道，随遇而安，不怨天不尤人，心胸宽阔坦然。而小人则不然，他们没有远大的人生目标，也没有崇高的精神寄托，心胸狭窄，眼光短浅，唯利是图，斤斤计较。常因患得患失忧愁怨恨、愁眉苦脸。君子与小人的这种差别，从表面上看，好象是个气度的问题，但归根到底还是一个人生观、价值观的问题。人生观、价值观决定着心态，心态又往往以表情的形式表现出来。

7·38子温而厉①，威而不猛②，恭而安③。

注释：

①温：温和。厉：严厉，此处指严肃。②威：威严。猛：凶猛。③恭：恭敬。安：安详。

译文：

孔子温和而又严厉，有威仪而不粗暴，恭敬而又安详。

评论：

我们常说某人“有个性”，是说他有别于一般人的性格与气质，并且大多数是指有所偏激的性格与气质。很难做到孔子那样：温和而又严肃，威严而不凶猛，恭敬而又安详。这种气质可谓刚柔相济，恰到好处。在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可以窥见人的内心世界。孔子的这种气质，是其文质彬彬的君子性格的自然流露。